阶层是否正在固化,或者存不存在结构性问题,有的话如何修复,都是大哉问,坦白说我给不出确切答案,而是宁可相信,我们的处境一定在两者之间。弱势家庭的子弟如果肯拼,还是会有出头天,但也必须看到,财富和所谓的“社会资本”,也让竞争变得不公平。比如在我们这个“补习国度”,有着几百上千家补习中心,收费少就一起补,收费多就一对一,能给更多就能请来名师专门传授最刁钻考题的解答技巧,以求考个满分成绩。不久前甚至读到新闻,说市场上已出现“辅导班”,教学生怎么应对法学院或医学院面试官的提问!
天下父母心,但凡有点盈余,都会给孩子最好的教育支持,这点无可厚非。刻意拉平做不到,做到了也多数流于表面,因为优势方方面面而且多是潜藏着的。但这不等于说,就应该放任不管。至少我认为,有三方面必须做,或已经润物细无声在做了。
首先,是尽量别让弱势者落后太多,或在起跑线上就输掉了。像政府近些年对平民化的学前教育加大拨款、修改小学报名制度、把比较有贵族色彩的英华小学,从巴克路搬到登加新镇,我觉得都是往公平一些的方向在努力。类似英华的搬家计划,说不定下来还会接二连三发生?
值得一提的,还有各个自助团体的补习班,例如华助会,他们的关注点显然不止于把学生的分数从C拉到B,或从B拉到A,而是会通过活动,想方设法扩大学生的眼界,补强他们的信心和心智韧性,甚至把他们的父母,也纳入关怀和扶持的整个配套中。我认为这条路子是对的,也是和商业补习业者在价值主张上的最大区分。
成功定义可以很多 不是每个人都想去罗马
第二,是4G团队不时强调的:拓宽成功的定义,进而给予合理报酬。当中又有两个思路,即做到条条大路通罗马,而不是路径只有一条,走不通,就把人淘汰掉。再来是,谁说就得去到罗马,才是最好的风景,才算是人生事业的成功?
因为有了这些认知,知道孩子有不同的资质、兴趣和志向,学校的类别也多了,包括体育学校、音乐学校、科学学校,当然还有直通车、特选、工教院等等等,学生再也不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那些赶不上的,不必太担心“一考定终身”魔咒;走错方向的,整个体系允许你绕一点远路,最后到达你自己的罗马。另外就是逐步把分流的标签拿掉,设法让每个班的学生背景更多元。这些都是积极的改变,并且还没来到终点。
我始终相信,教育仍是一个最大的平衡器(leveller),做对了,可以推进社会流动,制造出未来的“黄循财”;失灵的后果,轻则让精英主义有机会滋长,重则使到权贵可以不断“世袭”,而贫弱者永远翻不了身。这正是“反方同学”所担忧的。
最后,是持续做大经济蛋糕,增加优渥工作的绝对数量,这一来可以把更多国人吸纳进来,二来国家也才有足够收入可以再分配。像建国初期穷困时,教育资源匮乏,各年级学额就这么多,虽然没有虎爸虎妈和补习,也感受不到任何读书压力和内卷,但因为淘汰率太高,竞争其实更为残酷。
借用总统尚达曼的“电动扶梯论”,大家高低位置不一样,但都是在向上流动,皆大欢喜。反之,经济搞砸了,用池塘缩水来比喻,强大的鱼没事,但一些弱的会特别辛苦,而就算是池里的大鱼,到了国际舞台,也会被人家大池塘里的小鱼比下去。
英国已故社会学家麦可·杨(Michael Young)在1958年出版的《精英统治的崛起》(The Rise of the Meritocracy)中,描述了一个反乌托邦社会,奉行唯才是用原则,推崇智商和努力(其实藉以讽刺英国当时的中学分流制度。是的,分流!)形成精英统治著被剥夺了权利的下层民众的格局,叙述最后以2034年“民粹主义者”对精英的反抗告终。显然,如同书名所示,在一些社会,唯才是用可以异化为社会不平等的根源,而不再是减少不平等的措施。
Meritocracy,我们常翻译为“唯才是用/是举”,刻意避开“精英主义”。两者的差异性或关系可以这样理解:前者如果守不住或者变色了,不小心就会滑向精英主义,进而阶层出现固化,各个领域腐败、跋扈和让人讨厌的“赵家人”越来越多,最终引来民粹主义的怒火。
2016年特朗普当上美国总统,以及后来英国的詹森和法拉奇等民粹主义政客的崛起,多少都有这样的社会背景。有人因此说《精英》一书作者有先见之明,而且现实的成真比所预言的还要早。
总之对为政者来说,社会流动性,国之大事,不可不察也。
(作者是《联合早报》副总编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