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麼新加坡的「小販文化」可以申遺成功?

4小时前

剛來新加坡的時候,小販中心對我來說,是一道可以忽略不計的風景線。

它既不如星耀樟宜的瀑布震撼,也沒有金沙酒店的科幻輪廓,更比不上濱海灣花園那些夜晚會發光的燈樹,或是城市森林般的高樓中庭那般容易進入旅人的鏡頭。它太「接地氣」了——塑料桌椅、食物混合的油煙味、等餐時的濕熱空氣與腳步匆匆的人群。

後來,在我還沒安頓好、鍋碗瓢盆還漂在海上的那些日子,小販中心成了我的食堂。商場餐飲不便宜,而小販攤上的飯,熱氣騰騰、價格公道、總有一口可以安撫未定下來的心。

再後來,我才慢慢意識到,小販中心的存在,並不只是「便宜」那麼簡單。它讓一個城市的底層,也可以活得有尊嚴;它讓移民、新住民、老一輩人,都能在一張桌子上平等地吃飯;它甚至,是新加坡人的一種身份認同。

當我發現「hawker culture」竟然被列入了聯合國非物質文化遺產名錄,許多紀錄片、學者文章將其當作國家「國民性的縮影」來講述,我開始認真對待這個原本被我視為「日常便利」的存在。

於是,我查閱了許多文字、影音資料,也參加了一些關於小販文化的講座,今天這篇文章,是我試圖梳理小販文化為何可以申遺成功的筆記,也是一次重新理解城市的練習。

一、小販文化的起源:殖民地街頭的生計選擇

新加坡的小販文化最早可追溯到19世紀的殖民地時期。大批「下南洋」的華人和印度勞工,由於缺乏土地、資本或正式工作機會,轉而以街頭叫賣維生。

有「挑著扁擔、掛著籮筐」的流動小販(Itinerant Hawkers),走街串巷叫賣;

(圖片來自新加坡國家檔案館)

也有「占街設攤、固定點售賣」的攤販(Stall Hawkers),在街頭、廟前或碼頭附近落腳。

(圖片來自新加坡國家檔案館)

彼時,這些小販大多非法經營、衛生條件差,被英殖民當局視為「urban disorder」,甚至被冠以「Chinese problem」的標籤。但由於提供了工人階層所需的廉價食物,他們也獲得了民間的廣泛支持。

在新加坡還未成為今日的花園城市之前,小販曾是街頭的「治理難題」。

1950年代,街頭兩旁布滿攤販:小販們占道經營,污水橫流,垃圾堆積。碗筷泡在同一個桶里,油鍋沒有換過,塑料棚下擠著人們的生計與一日三餐。

在這份1957年的《Singapore Free Press》報紙上,甚至用驚悚標題寫道:「30,500個潛在殺手」來形容當時的小販。

二、然而,沒人能否定它的「必要性」:它是問題,也是答案

小販存在的根本原因,從來不是「美食」,而是「活著」。

根據1950年的調查,26%的小販是因為「找不到其他工作」才擺攤。戰爭後的經濟復甦還未觸及最底層,失業者、老年人、獨居婦女、體弱者,他們無力承擔租金和雇員,只能走上街頭。一張木板,兩口鍋,就成了謀生的全部。

與此同時,小販攤提供的,是城市中最廉價的食物。今天我們所熟知的魚丸面、炒粿條、椰漿飯,原本就是給工人吃的飯,是最務實的熱量與成本計算。

它從來都不是為了「吃得好」,而是為了「吃得起」。

這是一種「被需要卻不被歡迎」的存在,也是一座移民城市最早的共生機制。

三、改革:制度如何接住這些「合法而不合規」的生活?

新加坡政府沒有「清場」,而是花了近四十年,逐步引導他們「轉正」:

時間 關鍵措施

1966 全面執照化

1967 推行《小販守則》與清潔法

1970 建設有蓋小販中心

1987 最後一批街頭攤販搬入中心

(圖片來自新加坡國家檔案館,1971年開始建的第一座小販中心,位於新加坡的Boat Quay,照片拍攝於1976年,當時有80個固定攤位小販)

改革的核心不是為了「美觀」,而是為了更好地讓它「活著」——

攤位只發給真正有「社會需要」的人(年長者、靠政府補助生活的人),租金控制在數百元;公共設施統一清潔;攤位布局在鄰里組屋區的中心,像心臟一樣泵動著社區的日常節奏。

它成了一種城市對弱者的保護,也是一種制度下的體面保障。

我會在一些社交媒體或者新聞報道里看到有一些發布的樂齡(新加坡對年長者的稱號)人士在小販中心吃飯的視頻,文字會描述他們也許1分鐘的路,他們需要顫顫巍巍走十分鐘,但是幾乎每天都吃一碗4新幣的魚丸面,滿滿一碗魚丸湯,還有一碗撒著豬油渣的拌面,樂齡人士會在視頻里說,幾十年了不漲價,所以每天都來。他們也會問攤主,你不要漲價好不好,你不漲價我還是每天都來。

你可能會好奇,為何小販中心的魚丸面、炒粿條在這裡幾十年不過漲幾毛錢?

答案就在運營成本背後,是政府政策撐起的「城市良心」。

(圖片來自新加坡國家圖書館的講座《The story and evolution of Singapore's hawker culture through different lenses》)

通過這張圖我們看到:大部分的小販最大頭的成本實際在食物的原材了上,占了60%,而一般我們認為的租金是大頭,在這裡的占比反而出乎意料地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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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驅一代」小販的攤位租金,平均僅需300新幣/月,而普通小販也僅需要1250新/月,這個組金成本無疑相當地良心了,與商場裡或者私人咖啡店的萬元月租金相比,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另外,政府還提供複雜補貼系統,水電費減免、原材料採購支持、清潔服務集中管理等,最大程度地降低了運營成本。

無形間,通過這些「結構性優惠」幫助小販們形成一張制度性安全網。

四、小販中心,如何成為新加坡人的「身份空間」?

小販中心並非只是吃飯的地方。根據歷史報告與數據,20世紀初的小販街頭已呈現清晰的族群分工

(圖片來自新加坡國家圖書館的講座《The story and evolution of Singapore's hawker culture through different lenses》)

把圖片上的信息總結一下,在當時,不同地區的人他們主要提供 的食物類型為

華人福建人:熟食與蔬菜,在牛車水設攤;

潮州人:賣鮮魚、豬肉、水果,聚集在Ellenborough市場;

廣東人:主打熟食與日用品;

海南人/福州人:以咖啡和熟食聞名;

馬來與爪哇人:賣satay、kueh、mee siam;

印度人:提供rojak、vadai、酸奶、kacang puteh;

北印度穆斯林:街頭販賣茶、生薑水、冰球等。

這些食物與攤販背後,是「族群+街區+飲食」的社會生態系統,每一個攤位背後,都是一個移民身份的故事,串聯起日常生活的地圖與身份記憶。

而治理之後,政府通過發放小販的執照來通過設定種族食物配額,讓一個小販中心必須同時容納華人、馬來人、印度人三種種族食物,從而讓人們在鍋碗瓢盆中慢慢學會互相理解。

這樣的政策看起來有些「刻板」,同樣類似的政策在新加坡的組屋人種控制中也有體現,但是恰恰因為這樣的「刻板」,新加坡將「吃」變成了一種公共服務,既是一種社會平等的象徵,也保護了小販中心裡的文化多元。

一位越南主婦甚至「誤打誤撞」競拍到印度攤位,如今成了賣appam的「非典型」小販——這也體現了文化身份的開放性。

(新聞來自於CNA)

五、小販中心是社會教室,也是政治競技場

我參加的小販文化講座中最讓我印象深刻或者說意想不到的,是小販中心的政治意義。

在獨立早期,小販既是「衛生問題」,也是「選票問題」。民眾強烈反對取締小販,政府在立法同時,也必須給予妥善安置。

到了今日,小販中心變成了議員們競選時「必到之地」。

2023年總統選舉,新加坡現任總統尚達曼(Tharman)宣布勝選的第一站,就選在裕廊的Taman Jurong Food Centre;

(圖片來自網絡)

2025年國會選舉期間,不少工人黨支持者延續往年的大選傳統,在後港5道第322座組屋的「燕飛來」咖啡店等候開票結果。

(圖片來自網絡)

不少選取的人民行動黨在成功當選國會議員後,選擇的謝票地方往往都是小販中心。

(圖片來自網絡,人民行動黨丹戎巴葛集選區團隊以81.03%高得票率當選領軍的教育部長陳振聲走訪荷蘭通道熟食中心,答謝選民並與大家合照)

小販中心,既是食堂,也是舞台。

六、小販文化的未來:既是守藝人,也是創變者

今天的小販,不再只是被迫的謀生者,他們褪去了對這份「謀生」職業的羞恥感,相反,今天的小販成了一種職業選擇。

一些年輕人為了陪伴父母,辭去白領工作;

一些年輕人懷揣對「本地味道」的熱愛,在保留傳統中加入創意;

一些攤販用社交媒體講述自己的故事,讓傳統走向更廣闊的舞台。

他們代表了這個城市最美的模樣——有記憶,也有未來。

比如我最近去過一個hawkerpreneurs的店,是在紀錄片《我們社區的飯廳》里推薦的Tang Kay Kee Fish Head Bee Hoon這家店。

7.9新幣的牛丼飯,除了經濟實惠好吃以外,還是誠意滿滿的fusion(融合食物),炸金針菇不僅造型好看,脆脆的口感和恰到好處的調味,讓整碗飯充滿了靈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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