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ugis是我們剛搬來新加坡的時候最先落腳的地方。
我沒想到幾個月之後也是我最常來的地方,因為國家圖書館就位於這裡。
我對Bugis的第一印象,就是感覺沒有出國。酒店的窗戶往外看可以看到一條從下午到半夜永遠人聲鼎沸的街,小鍋米線,麻辣香鍋,串串香,川菜,湘菜,辣子雞,烤魚……
甚至在路口,我還能看到巨型的李雪琴代言的楊國福麻辣燙廣告牌。
在地下通道里,我不僅能見到劉亦菲,還能見到王一博,和他們代言的瑞幸咖啡和庫迪咖啡。
那一刻我有點恍惚,我出國了嗎?
那一刻也開始有點意識到,原來新加坡真的是一個華人占比超過70%的國家,這種感受並非通過數據,還是通過麻辣燙的氣味、熟悉的中文菜單,還有熟悉的中國明星有了具象化的認知。
幾天後,我去Bugis地鐵站辦交通卡,看到站名「Bugis」,不知該如何發音:是bug加is?gi念「吉」嗎?這個單詞像謎語,也像入口,一腳踩進新加坡的歷史深處。
再後來,我開始在新加坡讀繪本,3歲的13歲的都讀,在一本叫《The Little Singapore Book》這本書里我讀到當萊佛士登陸新加坡的時候,島上已經居住著華人、馬來人、蘇門答臘人、Bugis人還有其他很多種族。我突然意識到,也許Bugis可能還是個和馬來人一樣的種族。
於是我開始尋找Bugis人到底是誰。
Bugis人,也稱布吉人,來自今天的印尼南蘇拉威西。他們是東南亞著名的「海上民族」,精於航海,勇於遷徙,有著強烈的家族紐帶和商貿傳統。他們駕駛著叫做「Pinisi」的傳統帆船在印尼、馬來半島、菲律賓和中國之間穿梭,是南洋海貿網絡的重要組成部分。
(圖片來自聯合國世界文化遺產官網)
在19世紀的新加坡,Bugis人活躍在碼頭與市場之間,尤其以交易香料、木材、棉布和馬匹聞名。他們曾在新加坡的濱海地帶建倉、開鋪,留下了Bugis Street這個名字作為地理和文化的遺蹟。
今天,關於布吉人的資料在新加坡並不是很多,像是淡出了人們的公眾視野。
而關於Bugis Street,在歷史的發展演變中也逐漸走向了另一個意想不到的敘事篇章。
20世紀中葉,Bugis Street成為世界知名的夜生活場所,更成為LGBTQ+社群的地下聚點。不過那時的新加坡法律尚未寬容,但Bugis Street夜間的人流、霓虹與跨性別表演卻構成了城市最具張力的景觀。
(圖片來自網絡,70年代的Bugis Street)
據記載,1950-80年代的Bugis Street吸引了無數遊客和軍人,變裝皇后們在街頭自在表演,也有記者和藝術家專程來記錄這片自由的灰色地帶。
有一些神奇的是,我在國家圖書館找到一本關於香港電影的書——《Yonfan's Bugis Street》。這本書竟然是一本學術書,作者肯尼斯·陳(Kenneth Chan)深入分析了楊凡導演的1995年電影《妖街皇后》(Bugis Street),並探討了新加坡布吉街的歷史、文化和性別政治。在這本書里,Bugis Street不僅是一個地理位置,更是新加坡社會對性別、文化和歷史認同的焦點,體現了國家在現代化進程中對邊緣群體的態度。
順著書,我又找到了楊凡導演的電影《妖街皇后》(友情提示,謹慎觀看,這部電影的尺度並非大眾所廣泛接受,上映的時候也頗受爭議)。
(圖片來自豆瓣網)
順帶一說,這個揚帆導演拍過《美少年之戀》,吳彥祖和馮德倫在裡面貢獻了顏值和演技的巔峰。
影片的主角是16歲的蓮從馬來西亞馬六甲來到新加坡,在Bugis街上的新新酒店(Sin Sin Hotel)擔任清潔工。初來乍到的蓮對酒店中居住的跨性別者感到震驚和困惑,甚至一度想要離開。
而故事的發展如我們所料,蓮逐漸了解並接受了這個多元而複雜的社區。她與來自巴黎的變裝皇后Drago建立了深厚的友誼,並學會了在不完美的世界中尋找美好。
Bugis Street在1980年代中期經歷了大規模的重建,原有的文化景觀被現代購物中心所取代。影片《妖街皇后》在1995年的上映,正是對這一消逝文化的懷念和記錄。而今,Bugis Street仍然是新加坡性別與邊緣文化史中繞不過的名字。
對於布吉人,我其實會很好奇是否會像土生華人——峇峇娘惹一樣重新被人看見。
土生華人之前因為《小娘惹》的熱映,被大眾所看見,再到後來官方下場,成為了新加坡旅遊的一張文化名片,相關的展覽、餐廳、博物館層出不窮。(相關的故事,可以閱讀《小娘惹穿的衣服竟然和新航空姐穿的是一個系列?》)
最近為了慶祝中新兩國建交35周年,在中國首都博物館最近有展出《峇峇娘惹的世界:海上絲綢之路上的峇峇娘惹文化展》。這是中國首都博物館與新加坡土生文化博物館、亞洲文明博物館合作舉辦展覽,通過約100件(套)文物,系統梳理峇峇娘惹社群的歷史脈絡與文化面貌。
(圖片來自中國首都博物館官網)
這也是為啥,我最近在參觀新加坡土生文化館和亞洲文明博物館的時候老看見文物出差了,近期去北京的朋友們可以看看。
扯遠了。
布吉人——這個同樣在南洋深耕幾百年的族群,卻感覺逐漸隱退在主流敘述之外。可能的原因也許有:布吉人多歸類於「馬來人」,文化語言也逐漸同化;同時,他們不像娘惹文化那樣以服飾和家居風格吸引觀眾的視覺想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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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extpage}(圖片來自網絡,布吉人的傳統服飾)
但我不知道,也許,隨著「一帶一路」與「海上絲綢之路」重新喚起人們對海洋歷史的關注,布吉人也可能有那麼一絲機會重新回到文化敘述的中心。
如今的Bugis,早已改頭換面,成為了時尚與多元的共振點,也包含了歷史與當代的對話。
國家圖書館與萊佛士酒店,一個屬於知識與殖民記憶的空間就在Bugis
四馬路的觀音廟也在這,到了初一十五,整條街都是賣花和拜佛的人,很是熱鬧,繞過觀音廟就有半幢樓都能吃到素食的Foture Center
而步行不遠就是甘榜格南(Kampong Glam)與蘇丹清真寺,代表著馬來與穆斯林傳統。
還有有阿拉比卡咖啡館的阿拉伯大街,連接著色彩斑斕的網紅打卡地哈芝巷。
在這裡,穿著 hijab 的馬來女性可以與穿著弔帶短裙或者職業套裝的職場女性並肩而行。
Bugis在我看來是一個新加坡式的矛盾綜合體——既摩登,又舊城;既在地,又全球。
它是布吉人航海記憶的遺蹟,是跨性別文化的灰色浪潮,是新時代中餐品牌出海的熱辣戰場,也是全球消費主義與本土身份的激烈碰撞點。
或許有一天,布吉人的帆船會再次出現在東南亞文化敘事的海圖上。而此刻的我們,在麻辣燙與霓虹燈之間,在瑞幸咖啡與蘇丹清真寺之間,依然可以通過Bugis,讀出一座城市的開放性與複雜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