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們未曾被寫進教科書,卻在國家美術館的門廊浮雕上靜默佇立。
她們不是歷史的主角,卻是新加坡城市化地基上最深的一塊磚。
上周的博物館開放日,我去聽了新加坡國家美術館的導覽。其中就有說到,國家美術館由前市政廳和前國家最高院兩部分組成。
前國家最高法院的再前身是英國殖民時期的酒店,是很典型的帶有穹頂的歐洲特色建築。
而在門口的浮雕上,就有紅頭巾的身影。
今天早上,我提早了一站下車,再次走到國家美術館門前,抬頭看浮雕,描繪著新加坡的百年變遷。
在那組歷史場景的最後一組石刻中,有幾位女性低頭彎腰,頭戴方巾,正在推車、鏟泥、搬磚。
她們不是藝術符號,她們是真實存在過的「紅頭巾」(Samshui Women)是新加坡城市化進程里最不可被忽視的人物。
20世紀上半葉,數千名中國女性從廣東三水、南海、順德一帶漂洋過海,抵達新加坡。她們多數未婚,不求成家,而是為養家。
在這裡,她們進入建築工地,成為最基礎卻最不可或缺的勞動力。
在繪本《辛苦了紅頭巾》里,主角「阿桂」每天用扁擔挑起磚塊和水桶,走過坑窪的路,不喊苦,也不彎腰。
她們身穿深藍色唐裝,頭戴一塊摺疊整齊、形似小帽的紅色布巾——「紅頭巾」由此得名。
這塊紅布是從家鄉帶來的:三水大紅布,耐髒耐磨,寬而結實。
工作時遮陽擋雨,休息時當坐墊或鋪布,甚至還能包工具
紅巾不僅是標誌,更是她們的智慧與尊嚴。
至於為什麼是紅色的,三水婆說,因為紅布帶來好運,紅布驅走邪魔。
她們多住在牛車水——那是彼時新加坡最密集的移工社區。
幾人合住一間板房,鋪床相連,只能輪流坐直身體。夜晚,她們在昏暗的電燈下煮粥洗衣,清晨五點便出門去工地。
牛車水原貌館門前,如今仍保留著一尊銅像:身材矮小、頭戴紅巾、手扶扁擔,仿佛剛從工地收工。
她,不說話,但我們知道她是誰。
在漫畫《紅頭巾女俠》中,她們不再只是工地勞工,更化身為「義薄雲天」的街頭女俠,揮著長劍,懲惡揚善。
這或許是誇張的「想像」,卻也是一種遲到的敬意,和背後隱含的真實:
她們的確是那個時代最具韌性與力量的女性群體——獨立、不依附、不求憐憫,只靠自己雙手闖天下。
她們挑起的不只是磚石,也是尊嚴。
她們用汗水為城市打下地基,卻常常被城市遺忘。於是,圖畫和故事替她們守住了姓名。
隨著城市化進程的不斷推進,她們逐漸消失在了歷史的舞台中。
然而,她們的角色並未消失。
截至2024年,新加坡的外籍體力勞工人數約80萬人,約占全國總人口數的八分之一
建築業:超30萬人來自孟加拉、印度,撐起地鐵、高樓、商場;
家庭服務:約30萬人來自印尼、菲律賓、緬甸,為家庭撐起安穩;
製造、清潔、餐飲:緬甸、越南、斯里蘭卡的身影遍布每一個角落。
(圖片來自新加坡MOM網站,其中MDW為外籍家庭幫傭和CMP建築、製造、海事外勞是外勞的主要構成)
他們為城市搭建地基、打掃家庭、守護日常,他們為城市撐起了一個又一個清晨與傍晚,卻往往是最「隱形」的人群。
你可能會問,那中國人呢?
上世紀的新加坡建築工地,也曾有許多中國工人。如今,這個比例下降了,但並未消失。在建築業、製造業中,依舊有一線中國工人堅守;
在服務業,如火鍋店、按摩店、美容院,這裡是很多中國打工人落腳新加坡的第一站;
也有很多出入新加坡的寫字樓,在金融、科技、網際網路、醫療、教育、藝術等領域發光發熱;
更是有很多雄心壯志的中國人帶著資金與願景,把新加坡當成出海東南亞的第一站。
人們註冊公司、申請創業簽證,把AI、大數據、教育科技、跨境電商從中國帶到新加坡,藉此跳板進入整個東南亞市場。
過去,她們來搬磚;如今,他們帶著技術與資本,試圖建造更高的樓。
所以現在的新加坡,還有人記得紅頭巾嗎?
我想答案是肯定的。
紅頭巾現在被畫進繪本,寫進漫畫,鑄成雕塑,成為記憶的一部分。
紅頭巾,不只是一塊布。它是一種身份,一種姿態,一種精神:
吃苦耐勞,勤勤懇懇,兢兢業業,
不求留下名字,只願把事情做好。
因為這個時代還需要這種精神,她們就不會被忘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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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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