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 年 6 月 25 日,香港養和醫院的晨光漫過窗欞,74 歲的蔡瀾在親友環繞中悄然合上雙眼。這位被金庸稱為「真正瀟灑」的「香港四大才子」末席,用一場極簡的告別,為自己「活一天便痛快一天」的生命傳奇畫上句點。
消息傳來,社交媒體滿是「先生教會我好好吃飯」的留言 —— 這個曾在《舌尖上的中國》蹲拍街頭小吃的老頭兒,終究帶著對人間煙火的眷戀,將「活過」的答案永遠留在了眾生心底。
一、獅城少年到光影舵手:
在膠片里澆築江湖夢
1941 年,蔡瀾生於新加坡的潮州僑商家庭,16 歲便負笈香港,命運的饋贈藏在邵氏影業的一紙聘書里。作為駐日經理,他扛著輕便型 Arriflex 攝影機穿越東京街巷時,膠片里晃動的不僅是富士山的雪,更是香港電影工業革新的火種。
他促成西本正、中平康等日本導演赴港執導,將日式匠人精神注入粵語片的粗糲肌理,讓《楊貴妃》的華美服化道與《獨臂刀》的武俠風骨在技術疊代中碰撞出璀璨火花。
當監製生涯拉開序幕,他的"叛逆"在類型片浪潮中盡情揮灑:1985 年《殭屍先生》用糯米符紙與茅山道法構建東方奇幻宇宙,開創「靈幻功夫片」先河;1987 年《聊齋艷譚》以1128萬港元票房證明情色外衣下的文化底蘊,讓三級片成為東方誌怪美學的載體;成龍《快餐車》里巴塞隆納的街巷跑酷,經他優化後,成就了動作電影的教科書級場面。
更令人驚嘆的是 1989 年《今夜不設防》,三位才子與明星們在酒杯碰撞間褪去偽裝,張國榮的眉眼風華、周潤發的江湖氣,都在無腳本的真性情里凝成綜藝史的永恆切片。
光影世界裡的跨界奇才,終究要在更廣闊的人間舞台續寫傳奇。當膠片在剪輯台上定格最後一格,蔡瀾的筆尖已蘸滿生活的濃墨 —— 那些在片場捕捉的真實煙火,正化作文字里的人間至味。
二、筆尖綻放的煙火哲學:
餓著肚子寫盡人間真味
「寫食評前要餓上半日,饞蟲爬滿喉頭時,文字才有市井氣。」蔡瀾在《明報》副刊耕耘數十載,將「草草不工」欄目變成都市人的心靈食堂。
他寫香港大排檔的雲吞麵,要從灣仔碼頭的廣東移民聊起;講潮汕滷水鵝,必提祖父在樟林古港的醬料作坊 —— 市井小吃在他筆下從不是果腹之物,而是流動的文化基因圖譜。
200 餘部作品裡,《人間至趣》是寫給眾生的生活通關秘籍:教失戀者用燒鵝飯療愈心碎,勸房奴「不必困在水泥盒子裡,去看世界的晚霞更值錢」,連老年生活都給出「住海景酒店、雇專業護理」的硬核方案,活得清醒又熱烈。
2012 年擔任《舌尖上的中國》總顧問時,他蹲在四川擔擔麵攤前的鏡頭,比任何旁白都更懂「中國味」的精髓 —— 是重慶小麵攤主凌晨三點揉面的力道,是揚州廚師片文思豆腐時的專注,是普通人對一粥一飯的鄭重其事。
他常說「美食是對生命的最高致敬」,自己則身體力行:哪怕晚年坐輪椅,也要讓助理推去深水埗吃最後一口炭燒叉燒,說「這焦香里藏著香港的魂」。
從銀幕上的刀光劍影到紙頁間的油鹽醬醋,蔡瀾始終在追問同一個命題:如何讓生命飽滿如一碗滾熱的老火靚湯?當味覺的密碼被逐一破譯,他對「活過」的理解,已悄然指向更遼闊的生命維度。
三、向死而生的酒店隱士:
把餘生過成最後一堂哲學課
2023 年妻子離世後,蔡瀾做出驚人之舉:變賣半山別墅,搬進維港畔的全海景公寓,8 人護理團隊、月耗 50 萬港元,只為「不錯過每一天的海上日落」。
這個曾在邵氏片場熬夜改劇本的工作狂,晚年化身「酒店哲學家」,將房間變成觀照生命的瞭望台。2024 年股骨頸骨折後,他躺在病床上笑對鏡頭:「現在坐輪椅了,但眼睛還能看,舌頭還能嘗,這就夠幸運了。」
他像個提前洞悉結局的玩家,早早清空人生行囊:把收藏的古董字畫分贈友人,連遺囑都寫明「不設靈堂、不立墓碑」,只留一本《活過》作為生命註腳。
書中那句「危機後有人問『你死過?』,我答『我活過』」,道破他對死亡的終極理解 —— 不是終點,而是生命張力的最後迸發。臨終前月余,他仍堅持在病房寫專欄,字跡雖顯顫抖,卻依然寫著「去吃碗好的雲吞麵吧,這世界值得」。
維港的燈火依舊晝夜不息,邵氏影城的舊膠片在數字修復中重現光彩,《舌尖》的旁白仍在訴說中國味的故事,但那個教會我們「在煙火里修行」的老頭兒,終究化作了人間的一陣風。
他曾說「人生不過是場飯局,要吃得盤光碗凈」,如今他帶著滿滿的人間滋味轉身,留下的是比星光更璀璨的生命啟示 —— 所謂快意人生,不過是認真對待每一口飯菜,坦誠擁抱每一份熱愛,直到歲月盡頭,仍能笑著說:「這人間,我痛痛快快地活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