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來新加坡的前兩周,我發現自己手機里幾乎每天都有「走地雞」的照片,因為它們太常在城市裡出現了,在CBD辦公區的石板路上,在組屋區的草坪上,常常就能看見走過一群雞。
我覺得當時的我可比他們興奮,畢竟這在上海的市中心幾乎看不見活的雞,更別提「走地雞」了。
這些雞毛髮油亮、步伐堅定,像一支巡視午餐高峰區的安保隊伍。它們不急不緩,甚至還穿過了馬路——走斑馬線那種。
這一幕讓我恍惚了一下:新加坡的主人到底是誰?
時間久了,新加坡不只是花園城市,它是一座有些「野」的城市。
它的「野」不是張揚的猛獸,不是荒蠻的雨林,而是一種悄悄潛伏在你日常生活邊角的、不請自來的生命力。
就像這幾位,新加坡的野鄰居們。
首先登場的,還得是紅原雞,被我一度稱為「走地雞」的那位。
它們看起來比家雞更亮麗,尾羽彎曲像一把墨綠鐮刀,眼神裡帶著一種倨傲。
我後來翻了NParks的資料才知道,這些紅原雞已被視作『野生物種』,在新加坡各大綠帶中自由生活,而公共管理也早已明確:請勿喂食,也禁止擅自帶走。
新加坡自然協會認為它們已是野生種群,受法律保護。也難怪它們在CBD和組屋區的行為都如此從容不迫。
也許你會問,能抓他們嗎?
答案當然是否定的,不過我之前看過一個視頻,新加坡政府鼓勵大家去撿雞蛋,以此來控制它們的數量。
如果真的抓了雞會怎樣?
會觸犯《野生動物法》,面臨最高1000新幣罰款,以及動物被沒收的處罰。
我一直有個好奇,生活在城市裡的雞,晚上要去哪睡覺。
雞上樹。真的。
它們會在傍晚飛上附近的大樹棲息,躲避地面的天敵。於是我如果晚上出門或者回家,都會習慣性地抬頭看樹,看今晚有沒有「雞上線」。
不過,雞不僅上樹睡覺,也上樹打架,尤其是在CBD的雞,午休時刻打嗝,過馬路,也飛上樹準備打架。
第二位出場的野鄰居,我是在金聲公園見到它們的。
我運氣很好,第一次去就見到了它們。一隻水獺從灌木中竄出,奔向五六隻小水獺,一路滑行到水邊,愉快地玩耍。
新加坡的水獺不止一群,它們是「家族制」,有「濱海家族」「璧山家族」「Zouk家族」等,不過它們更多時候被看成是水獺黑幫的愛恨情仇。
還有水獺粉絲在社交媒體上追蹤它們的行蹤和八卦:誰和誰打架了,誰又生崽了,誰在花園扒了魚池。
你很難不被它們萌到。它們不野蠻,甚至有種「城市水居民」的體面感。
(圖片來自ottercity臉書)
我想,如果說我們在CBD辦公樓里是上班族,那他們就是水邊的自由職業者吧,愛潛水,不打卡。
之前在日世界水獺日寫過我與它們的相遇,具體可以參見文章《5.28世界水獺日,看見城市裡「毛茸茸的鄰居」》
第三位野鄰居,我在植物園遇見了它們。
新加坡植物園的草坪上,除了散步的人、野餐的小孩,有時還會有一位「陽光詩人」。
那是一隻馬來水巨蜥(Malayan Water Monitor),靜靜地趴在草堆上曬太陽。
它不動,就像一尊長滿鱗片的雕像,直到你靠近,它才「啪」的一下鑽進灌木叢,留下一地樹葉微顫。
我第一次見到它們,就是低頭玩手機再猛然抬頭的時候看見的。
我那一聲尖叫,明顯讓我們兩個都有些手足無措地愣住了。
這些蜥蜴是城市裡被允許保留「野性」的存在,它們既不入侵,也不逃避,就像城市給自然開了一個窗口,它從裡面伸出一隻爪子,說:嗨,我們還在。
但是,要說最讓我嚇一跳的野鄰居,那一定是烏鴉。
那天我走進客廳,看到陽台欄杆上站著一隻黑漆漆的烏鴉,像哨兵一樣望著我。
19樓,陽台,烏鴉?
在我沒反應過來的時候,身體發出的尖叫先比我快一步。
不出意外地,烏鴉也被我嚇了一跳,下一秒就飛走了。
我後來才知道,烏鴉他們會認人臉,研究表明烏鴉能記住傷害過它們的人的面孔,並長期懷恨在心,還可能叫同伴一起報復。
所以有一陣子,我有一點自我懷疑,雖然我尖叫了,我沒有傷害它,它們應該不會記住我的臉吧?
後來每次見到烏鴉都繞道走,默念「我們不熟,我們不熟」。
我不是怕它,我是尊重它的記憶力。
和烏鴉長得很相似,不過眼睛是紅色的一種鳥也很有趣。
我在《野鄰居》這本書里讀到這種鳥——噪鵑(Asian Koel)這種鳥,簡直刷新三觀。
這種鳥不自己孵蛋,而是趁烏鴉不注意,把自己的蛋下進烏鴉的巢里,還會把烏鴉蛋踢出去。
更離譜的是,它們的雛鳥會模仿烏鴉的叫聲,提高「欺騙成功率」。烏鴉就這樣傻乎乎地把不是親生的孩子,一口一口喂大。
這讓我又有了新的困惑:烏鴉都能認人了,怎麼就認不出自家崽不是親生的?
書中給的答案是:鳥類很多時候靠聲音、動作、嘴巴張開的形狀來識別「孩子」,而不是「長得像不像」。
噪鵑這一整套「寄生育兒法」是幾萬年演化出來的完美騙局。
看來烏鴉再聰明,也有它看不穿的盲點。
有時候我們也是這樣。我們以為我們識得真心,其實只是聽見了熟悉的聲音,就誤以為是「同類」。
我在書里讀到,除了這些現身街頭的野朋友,新加坡還有一些你聽名字就會覺得「很博物館」的朋友,比如:萊佛士葉猴(Raffles』 Banded Langu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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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extpage}這種毛色分明、動作優雅的猴子,生活在新加坡的自然保護區,數量稀少到幾乎可以點名。
它們是以新加坡開埠者萊佛士命名的,就像很多本地動植物一樣:
烏鴉、獼猴、小麂,甚至已經滅絕的乳白巨松鼠,都是當年萊佛士「科學狩獵」中的「命名對象」。
這個城市從一開始就和自然緊密勾連。你看它的綠帶、連綿的水道、組屋之間的空隙——不是為了浪漫,而是一種帶著現實感的生態設計:讓野朋友有路可走。
新加坡的「野」從不在遠方。
它在你家陽台、你每天經過的地鐵站、你晚飯後散步的行道樹上。
它也許不是獅子老虎,但它依舊自由、靈動、讓人驚喜——甚至讓你尖叫。
我們常說城市是文明的象徵,但也許真正理想的城市,不是把一切「野性」清除乾淨,而是給它們留下生長的縫隙。
雞可以飛上樹,烏鴉可以記住臉,水獺有朋友圈,噪鵑會演戲,蜥蜴曬太陽……它們像一群沒被通知搬走的老居民,靜靜提醒我們:
這片土地,從來不只是人類的。
PS:《野鄰居》這本書超有趣,現在已經可以在新加坡的書店買到啦~推薦!
參考文獻:
National Parks Board. (2022, November 15). Feathered neighbours: Wild chickens in our city. Channel News Asia.
https://www.channelnewsasia.com/singapore/wild-chickens-singapore-population-feathered-neighbours-focus-3027986
Singapore Statutes Online. (1965). Wildlife Act (Chapter 351). Government of Singapore.
https://sso.agc.gov.sg/Act-Rev/WA1965/Published/20001230?DocDate=19870330
葉孝忠(2025)。野鄰居。新加坡:𨑨迌工作室 Wonder To Wand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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