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彼得:新加坡方言失语,现在新移民更是五湖四海,还能跟谁说方言?

2024-09-08     静姝     8194

过去华社的构成,主要是六大方言群,当年登高一呼推广华语,团结是一个坚实的理由;在今日语境下,这个守护母语的理由尤其迫切。另外是方言群中,现在除了“六大” ,还有来自五湖四海的,更为碎片化,试想若都要推广,肯定力量会分散,资源会被摊薄。

还能跟谁说方言呢?

郭教授文章中,引述建国总理李光耀在《我一生的挑战:新加坡双语之路》书中,一段认定方言已是明日黄花的谈话:“……从多方言改成说华语的环境。新加坡讲华语的风气已经不能逆转,新加坡的语言环境已经不可能再走回头路了。如果还有人要保留方言,那就请便吧,单靠方言是走不远的,因为整个社群已经说华语了,还能跟谁说方言呢?”

这本书的编务,我当年也有幸参与。如今重温,字句依旧铿锵,但已不能说全对。像“整个社群已经说华语了,还能跟谁说方言” 就一语中的,方言的使用场景确实少了很多,我就经常几天、甚至几周下来都没能用上一句。但关于“讲华语的风气已经不能逆转”?我不认为已是板上钉钉。

40多年前讲华语运动的启动,是政策制定者的意志,然后由上而下全面贯彻;如今母语的守护者可说别无选择,只能接过棒子,直面更艰巨的挑战,而且提倡多讲还不够,还必须在华文的使用和水平的提升上使力。众人迎难而上,或许还能峰回路转;躺平的话,就只有往下滑坡一条路。

当然,以上种种,审视的是社会总体,鼓励民间推广方言,还不如全力推广华文。但就个人或个别的家庭,力所能及,特别是华文已没问题了,愿意把自己的方言也学好或传承下去,肯定是好事。其实,一个人多学会几种语文,锦上添花并非不可能,像刚夺得奥运铜牌的17岁小伙儿墨士廉,尽管书是在家里读的,也还是能把五六种语言都学好说好。尤其是在成长期中,前面已说了,语言的吸收无所谓CPU限制,也非零和游戏,更何况华族方言和华语文,脉络基本相通,多学几种,“边际”困难度肯定是递减的。

我们的建国和立国一代,很多人没接受过多少正规教育,甚至是失学的,但多语多方言者比比皆是。今天的学子,条件好很多,却别说第三种语文,好一些连自己母语都已经很挣扎。学校为何教不出多语的孩子,这是我一直困惑不解的,或许学语言正如“可理解输入”(comprehensible input)理论:靠在课堂上“教”和考试不一定最有效,还得生活中有浸濡,有运用各种自然语言的机会才能“习得”,而华语和华族方言的这个条件已今非昔比。除了跨代,我们还可以横向比较,是的,我说的就是长堤彼岸的朋友。他们懂双语、三语的极其普遍,若算进方言可能还不止这个数,用时可以轻松切换,和什么人交流都通畅无阻。

梁家班会是最后的方言电影人吗?

人比人不一定气死人,但总有大大小小缺憾。其中一个,是我总认为的多语意味着多文化、多视角以及更多的生命情趣和维度,但很多新加坡人在这方面已明显输了一截,而且应该还不自知。英文有一句话:你不知道你不知道些什么(You don’t know what you don’t know )。同理,不懂方言的人,往往也不会感知到自己损失了什么。还好,莱院的那群学生,起码会因为不能和祖父母很好地沟通而难以释怀,进而坐言起行,决心要把自家的方言学好。

又如,人与人交流,通过方言,经常会有很不一样的共鸣,或心意上的即时连接。这是我在香港讲广东话,或者在厦门、台南讲福建话都有过的体验。这种以共同的乡音拉近距离,和彼此使用华语或普通话,还是有差别的。

再有如审美情趣。一首《禅院钟声》,可以让我停驻闹市,皆因旋律的幽怨和文字的凄美。“情根爱根恨根怨根,春花怕赋咏;情丝爱丝愁丝怨丝,秋月怕留情……”根本就是诗笔所作,再麻木者,只要听得懂粤语,都能轻易产生共情。

其实也不必诗情画意。像不久前看了《钱不够用3》,情节和人物有点荒谬、拍摄技巧略显粗糙,还一直被置入式行销干扰。但它草根、亲切的方言压过了这一切,在嬉笑怒骂中,有一种和故人偶遇的快意。大概梁家班是我们的最后一批方言电影人了。你想,大家用华语点盘杂菜饭,都“这个那个”了,以后谁还有本事,用方言把电影拍出来呢?

方言“失语”,无论是社会还是个人层面,都是可惜的。但社会不应太纠结,重要的还是守护好华文的基本盘,尤其是别让小朋友对华文心生厌恶,或者多是“半桶水”。

至于个人,多几种语言傍身,包括方言,都会是添加分。墨士廉能说华英双语,以及印尼语(和马来语有六七成的重叠吧)、德语、法语、克罗地亚语,哪怕程度不一,我觉得已是人生赢家,不管他将来能否追逐得到曾经错过的金牌。

六种语文太难的话,向我们莱院的“方言帮”同学看齐也不错。双语加一个方言,肯定已是“冇得顶”“无马走”了。

文:王彼得

王彼得:新加坡方言失语,现在新移民更是五湖四海,还能跟谁说方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