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银、阿银的亲娘;谢菊,谢菊的婆婆陈氏,陈氏的婆婆;谢玉、谢玉的婆婆,以及后文由谢玉代出、曾经的舅妈王南凤;谢菊的女儿、阿玉的养女——儿时的石榴。
一个大家族,牵牵牵绊绊纵横交错的这几代女性,“别人家神”们相类又各不同的遭遇,复调合奏出旧时代潮州女子们的悲剧命运。
二、“第六只小鹿”突围——石榴“离家”和“回家”
石榴是这部自传体长篇的悲喜女主角,她在杨桃、真燕等晚辈的赞美和叙述声中闪亮登场。“离家”和“回家”可视作她身世的两个关键词。
1、石榴“离家”:步步是泪
石榴的母亲谢菊生了两个儿子后,才生下了她这个女儿。前面
有了男儿,按说她可以在自己家享受母疼兄爱的快乐童年,但终究因是女儿身”姿娘仔”“别人家神”,被祖母背着母亲把她送给了没有生育的阿姨谢玉。
小石榴无权选择,被自己陈氏家族抛弃了。这是石榴的第一次离家。这次被送离家让她幼小的心灵遭遇了巨大的伤痛。虽然到的是亲姨妈家,但姨妈对她全无亲情。
石榴第二次离家,是跟着阿姨“过番”下南洋落足当时尚为英国殖民地的马来亚。这次离家走得遥远。没离开故乡前,生活在姨妈家虽然受折磨,还有机会看看父母和兄长,但此一去山长水远,异国他乡,与父母兄长彻底断了线。望海水涛涛,叹一声“女儿去也”。
本以为“过番”下南洋是去享福,熟知活得还不如家乡。住的是亚答厝大草棚透气的分割间,无隐私可言,星星之火,火烧连营,担惊受怕。姨父做工每月收入仅百元。小石榴依然是家里的童工,被棒打敲头仍为家常饭。有一次石榴挨了养母的责打后:
浑身“热辣辣的痛,头晕得难受,胃里阵阵收缩。平日最怕黑,更怕夜犬吠,今夜竟无惧!还有什么比阿姨那狠恶眼神更可怕!想想平日读过的书,《东周列国志》《三言二拍》《聊斋志异》……,人物千奇百怪,竟无一个可与阿姨相比拟!她同胞姐妹,性情却是天渊之别。再三思索,想啊想的,终于想到蒲松龄那本《醒世姻缘》里的童寄姐和薛素姐,这两个女人竞赛悍泼凶残,她们是来报前世冤仇,姨父平电似狄希陈那般无能,他前世是什么人?自己又是哪个来出世?阿姨是仇人吗?狼虎当道,如何逃生?
茫茫黑夜,玉兰为伴,幸有一缕幽香来袭,支撑著摇摇欲倒的石榴坐在水沟边,呆望着,天上有几颗微弱的星星,能不能许愿?思绪动,无处安放。
恨也是无力的,怨也是多余的!千百个为什么,在石榴心头乱窜,为么要出生?为什么要过番?为什么生而是别人家神?
泪已流干,默问苍天:阿姨什么时候不再折磨人!夜风里雨丝飘飘,阵阵轻寒,石榴一无所觉……
穷人的孩子,念书借课本,身穿别人的旧衣裳。她课余卖糖果,拔鸭毛挣点小钱支付渴望买的书刊。勉强在华校和英语学校初中读了几年,便因家穷辍学,开始四处流浪走街串巷到外地打工挣钱谋生。酷爱读书的石榴随身带着《古文观止》和一本《辞渊》,囫囵吞枣,翻到那页学那页。
石榴第三次离家,是结婚和离婚。石榴生命中出现了一个重要的人,台湾留学生别称黄老邪,模样俊朗与长成后高挑娟秀的石榴挺般配。
黄老邪是当地富家子,主动约会石榴,非石榴不娶。石榴的家世黄家自然看不上,黄老邪以日本天皇娶平民女子自喻,坚持不懈,终于与石榴在新加坡成婚。
门当户对是婚姻的传统,黄家和石榴家庭差距大,勉强被黄家允婚。石榴“原以为熬过养女的非人生涯,结了婚,自此海阔天空,不料黄家的宅斗演绎更狠、一周两天的婆家行,折磨得她精神疲惫。”高挑的个子仅剩七十斤。她自叹自伤“逃过阿姨的虎啸,转身却迎上群狼嚎嚎。准备白首偕老的丈夫,不料竟然赌徒。”
黄老邪赌债高筑,又受不了石榴的冷落,竟与朋友妻同流合污。她痛彻心扉,“昔之蜜糖,今之砒霜。前无路,后无门,亲人远,阿姨冷”,靠借钱度日,日日难熬。想过轻生,又舍不下两个儿子,石榴盯着自己在住房里到处贴的警句“卧薪尝胆! 卧薪尝胆!”
石榴鼓起勇气,解脱了痛苦的婚姻。
2 、石榴“回家”;步步重生
改变石榴命运的两大节点是“写作”和“返乡”。
1969年,石榴写就的一篇厨艺心得,以《食谱——猪肉蒸蛋》为名的小稿,化名试投《南洋商报》。意外竟被刊登时,恰逢长子出生。好事成双,她觉得这或许是冥冥中的天意,欣喜万分。小小一篇文章的问世,为她开启了通向广阔天地的一扇门,点亮了她幽闭苦涩的生命之光。
婚姻消磨了石榴的精力,一路为命运所激发出来的要强心,丝毫未变。在主流男权社会,女人总低男人一等,女人的使命是婚姻,家庭,孩子,丈夫,把一个家操持得有条不紊,服侍好男人和孩子,就是全部价值体现。传统观念把女性孤立于社会之外,为此二十世纪西方便出现了关于女性主义源源不绝的思考。
石榴的生存环境和教育背景,使她当时对女性主义,西方女权运动等未必有多少了解认识,但与生俱来,由于女儿身,婚前婚后所遭受的一切屈辱,让她天然同女性主义思想不谋而合:坚持选择自己的生活,绝不让自己的生命屈从于他人的意志。
“我们既然有生命,我们就应当活下去,而且要活得幸福。生存这一事实本身,就和‘强’字分不开,活着就意味着生‘存’下来了。那正是以某种形式所显示的生命力强大的后果。”[2]
“我们的生命是什么?不过是长著翅膀的事实或事件的无穷的飞翔。在一定程度上来讲是这样。我们被赋予自己的躯体,自己的诞生地和生活中的位置,但这并不意味着我们不能改变现状。我们有可能变成我们想要自己成为的任何样子。[3]
她默诵著忘了从哪儿看到的名人名言自我激励,每天起早贪黑勤习写作,甚至彻夜不眠在厨房赶稿。石榴没有属于自己的房间,更没有什么经济收入。她有的只有恒心和毅力。短篇、散文、中篇、报导,作品集一部接一部出版。当编辑,写专栏,主持信箱,作品获奖,在新加坡文艺界,石榴的名字响亮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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