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者按：57年來，新加坡經歷了許許多多，才走到了今天。對於今天的成就，相信最感到高興和驕傲的，除了每一位新加坡人，還有他——建國之父李光耀。讓我們一起走進李光耀和新加坡的那段歷史。

本文出自由世界科技出版社出版的《學者談李光耀》一書中。

已故李光耀先生，為新加坡建國之父。他也是柏拉圖《理想國》書中所說的哲人王，是一位大戰略家、一位廉潔的最高領袖、一名絕對的實用主義者。縱觀每一個世紀，如他一般的人屈指可數，他不僅具備本身國家的視野，更有能力去實現他的視野，在世界上留下永垂不朽的足跡。

一、簡介

已故李光耀先生是我予與最高崇拜和尊敬的極少數人之一。他引領新加坡走向獨立建國，在他同僚眾人的協助下， 為新加坡的永續成功奠定了堅實的根基。他總為新加坡感到自豪，而新加坡人民對李光耀、對國家的自豪感，也不遑多讓。幾個月前李光耀先生逝世，新加坡舉國上下瀰漫著由衷又真切的哀思，新加坡人對李光耀的敬愛和情感，跨越種族、社會階層和各年齡層，即便是未曾體會先輩建國道路上的艱苦與奉獻的年輕一代，也深受感動。對此，李光耀應該會感到非常高興、非常驕傲。

二、新加坡的建國之父

新加坡從某種意義上講是個奇蹟。它不像是一個國家， 它只是一個小島，沒有任何資源。它有著多元種族、語言和宗教。在新加坡人里 —— 華人、馬來人和印度人 —— 其中華人和印度人根源都不在此。幾個世紀下來，他們來來往往， 而華人尤其如此，很少人以此為家。它的周圍鄰邦也不全然友善。在這些不利條件下，李光耀還是設法創造出一個真正的國家。

李光耀最初認為新加坡的未來會和馬來西亞聯邦走在一起。這個聯邦包括了馬來亞、新加坡、沙巴和砂拉越，擁有更多的人口和天然資源。他積極推廣宣傳，支持這項計劃， 在1963年，引領新加坡加入馬來西亞聯邦。遺憾的是，這段聯姻並不長久，1965年，李光耀被迫同意新加坡退出馬來西亞，自立建國。

李光耀和新加坡唯有向前看。1959年至1990年，李光耀先是出任新加坡自治邦政府總理，繼而出任馬來西亞聯邦的新加坡邦總理，在新加坡獨立後擔任新加坡共和國總理。他帶領新加坡在一代人的時間裡從第三世界躋身第一世界。新加坡的實際國民生產總值從1960年的59億美元增長至1990年的715億美元，年均增長率為8.3%，更在2014年達到2千950 億美元（據2014年匯率）。同樣，新加坡的人均實際國民生產總值從1960年的3千585美元上升至1990年的2萬3千458美元，年均增長率為6.3%，更於2014年達5萬3千976美元（據2014年匯率），躋身東亞前列，僅次於澳門的8萬9千333美元。與之相比，日本2014年的人均實際國民生產總值為3萬1千823美元。這是一個名副其實的成功故事。

「新加坡建國之父」，這個稱號李光耀當之無愧。他以一己之力創造一新國家和享有共同價值的國民，同時又富有多元文化、種族及宗教的和諧社會。他為每一個新加坡人帶來了經濟繁榮和國家安全。新加坡人都以身為新加坡人為榮。而真正了不起的是，新加坡人對國家絕對忠誠，對捍衛他們的政治及社會制度堅定不移。李光耀逝世，新加坡人體現出由衷又真切的敬愛和情感，更佐證了他們對國家的熱愛和榮耀。

三、一代「哲人王」

李光耀正是柏拉圖《理想國》書中所說的一代「哲人王」。在儒家家長式傳統中，他也是一名最優秀的統治者。他不僅是新加坡的喬治·華盛頓。更直觀地說，他是「新加坡之父」—— 新加坡就是一個大家庭，而李光耀就是一家之長。正因為此，他堅信自身必須要對每一個新加坡公民的生活福利負責。他以極其嚴正的態度看待自己作為一名「父親」的角色 —— 不僅要如父親般培育、供養，還要兼顧教育、德育。也正因為人民需要教導和指導，李光耀認為對信息散播、教育制度和媒體的管控是極為關鍵。對他而言，一個正處在發展之中的小國家是承受不起內部分歧和潛在的政治僵局，對1960年代新加坡建國初期的動盪時局更是如此。

然而，他的家長式作風大多在見諸於法律上。通過法律，合法與非法之間有一條清楚的界線。這裡不存在專斷獨裁 —— 只有那些自己要去越界的人才會受到提控。沒有人會說新加坡是個沒有法治的地方。

李光耀是「唯才是用」的信徒。正如中國幾千年來所奉行的，李光耀要為新加坡政府挑選全國最頂尖、最閃耀的人才。他有異乎常人的自信，這都源自於他的智慧；在出現難題時，他也能作出深入的分析和理解。他從長遠的角度來作決定，與其採取權宜之計，他更傾向做正確的事，絕不為了短暫的優惠而犧牲長遠的利益。在幾個課題上，如在新加坡推廣普通話、控告《華爾街日報》和按新加坡法律對一名外國籍青年實施鞭刑，李光耀不理會政府同僚的反對，也不顧忌短期內在國內外的名望下跌，他只做自己認為是正確的事。

李光耀是一位治國大師，他知道該在什麼時候，怎樣去行使威權，為人民謀求福利。設立中央公積金是一大妙舉。儘管雇員和僱主都得將一定比率的雇員工資（目前是16 –19%） 來繳付公積金，但卻顯著提升了新加坡的國民儲蓄率，為新加坡人民的退休生活提供了可靠的生計來源，也讓他們能擁有屬於自己的家。另一方面，公積金也能為新加坡的兩個主權財富基金 —— 淡馬錫控股和政府投資集團 —— 提供資金，用于海內外投資。新加坡也有一套健全的土地利用政策 —— 會根據房產價格的增幅來調整每年用於建屋計劃的土地發放量。房產價格增幅越大，則更多用於建屋計劃的土地會進入市場，控制未來房價走勢，從而讓新加坡人都買得起自己的住房。

四、一位大戰略家

李光耀是一名大戰略家。他有長遠大局觀，對新加坡的強弱項瞭若指掌。再者，他極富創意、想法新穎，能跳脫思維局限。他思索著新加坡該如何融入全球經濟和地緣政治里，同時為新加坡達到國家安全和經濟繁榮。他的眼光不局限於新加坡，他與許多世界領袖都建立起了緊密的私人關係。他們會向李光耀諮詢建議。他的影響力，也讓新加坡的影響力，跨出了新加坡的版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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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65年被迫離開馬來西亞聯邦後，新加坡這個新生國家如何生存？李光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與西方已開發國家，尤其是美國，建立聯繫，不僅要獲取他們的官方承認，還要嘗試說服他們，繼續將新加坡作為他們的軍事基地，以及跨國公司中心。新加坡為美國和其他西方國家提供他們所需的服務， 讓新加坡在不全然友善的鄰邦包圍下，能有喘息的空間。

第二，若僅從軍事角度來看，新加坡這個小島的防衛並不簡單。和瑞士一樣，新加坡採用的戰略可稱作「刺蝟戰略」。刺蝟身型小，身上披著布滿尖刺的外衣，能讓攻擊它們的對象痛不欲生，從而阻擋可能遭受的攻擊。新加坡裝備精良，通過應徵兵員和後備軍人，在緊急狀況下能召集近百萬大軍。若想成功入侵新加坡，必定要付出慘痛的代價。

第三，與周圍所有鄰邦維持友好合作關係，在必要時採取集體行動，這完全符合新加坡的經濟及安全利益。因此， 在新加坡的推廣和支持下，一個由印尼、馬來西亞、菲律賓、新加坡及泰國創始的「東南亞國協」（簡稱「東協」，也叫「東協」），在1967年成立。隨著汶萊、柬埔寨、寮國、緬甸和越南的加入，東協陣容現已壯大。不管是在探討東協成員國之間的事務及項目方面，如「東協自由貿易區」（AFTA）；還是與其他國家或區域集團方面，如東 盟加三、東協加六（區域全面經濟夥伴關係框架協定，簡稱RCEP）等自由貿易區，以及主要關注安全課題的「東協地區 論壇」等，東協已被證明是一個最有效的討論平台。

東協以外，新加坡也在嘗試維持一個平衡的外交政策。例如，它在台灣海峽兩岸之間，能維持幾乎「等距離」的外交政策（事實上，新加坡多年來都在台灣低調進行軍訓，直到近期才開始在中國大陸進行軍訓）。雙方的高層領導，包括蔣經國先生和鄧小平先生，大都對李光耀極為尊重，信任有加。他被視為一名既誠實又公正不阿的中間人。1993年， 海峽交流基金會董事長辜振甫與海峽兩岸關係協會會長汪道涵會面，毫無意外地在新加坡舉行。這是自1949年以來，海峽兩岸的第一次高層次會面。

就此而言，毫無意外地，新加坡也是最後一個與中國正式建交的東協成員國。新加坡這麼做，是想與其他東協成員國維持良好關係，避免因人口大多數是華族，就給人在對外政策上就一定是親中國的印象。在此問題上，新加坡願意追隨東協其他成員國之後。

五、一位廉潔的最高領袖

拜李光耀所賜，新加坡政府絕對是東亞最廉潔、甚至是世界上最廉潔的政府。為此，李光耀採取了雙管齊下的政策。第一，新加坡施行「高薪養廉」的政策，為政府公務員提供極為優厚的薪資。新加坡政府部長一年的工資普遍超過100萬美元，將近美國內閣部長年薪的四至五倍。相對於國家生產總值，他們的薪金也肯定是全世界最高的。第二，任何一名政府公務員若被發現貪污舞弊，他將毫不留情地被控上法庭，依法律接受最嚴厲的懲罰。這個雙管齊下的政策效果卓著，杜絕了新加坡政府內部的貪污腐敗。

其實，新加坡大可不必為公務員提供這麼優厚的薪資， 但李光耀旨在吸引最頂尖、最閃耀的人才為政府工作，誘使他們將公共服務設為自己的第一志願。他堅持政府公務員的報酬，一定要比得上私人領域能給他們的最佳就業待遇。他首先提出將政府高級官員的薪金調整與實際國民生產總值的增長率掛鉤，讓他們對新加坡的經濟表現負責。新加坡在反腐反貪課題上的成功，表明了華族人即便捨棄「關係」，依然能很好地推行公共及私人事務。

六、培養接班人

李光耀非常了解培養接班人的重要性。一項政策，不管再好，需要落實一段時間方能見效，而且，只有當公眾認同政策可以長久實施，這項政策才能有效執行。因此，政府和政策制定、執行的延續性是成功的絕對關鍵。為確保政策長遠落實，則一套可靠的領導接班人計劃必不可少。李光耀在世時，已經精心安排了接班人。像新加坡這樣一個被許多不太友善國家環繞的小國，實在經受不起國家內部動盪或衝突。

1990年，李光耀卸下擔任了三十多年的總理職務，由吳作棟先生接班。2004年，吳作棟交棒給李光耀的兒子李顯龍先生。李顯龍也是現任新加坡總理。在1990年至2004年期間，李光耀繼續在內閣擔任資政，並在2004年至2011年間出任國務資政，從而確保領袖交替之際，新加坡依然安穩並且持續落實長期計劃。

除了領袖接班計劃，我也很欣賞李光耀的政黨 —— 人民行動黨招募新血的方式。一般而言，已經掌權的政黨，特別是長時間執政的一方，都不太會積極吸納新黨員。這是因為大家都知道向執政黨靠攏自然有許多直接或間接的好處，大家也自然會蜂擁加入，根本不缺黨員。而政黨要做的，不過是設置一個相應的篩查機制而已，以審核新黨員。然而，李光耀卻不是這麼想的。政黨能吸引許多人加入固然可喜，但只能吸引為了潛在利益而來的人，卻不一定認同政黨的理念和方向，長久而言，這樣是否可行？所以政黨必須摒絕那些只圖利益之徒。人民行動黨非常積極鑑定和吸納人才，這是眾所周知的，即使是新移民，他們也許不會加入，甚至從未想過參政，但都在網羅之列。積極招收新黨員，有助保證黨內的素質、誠信和可靠性。

七、絕對的實用主義者

李光耀是絕對的實用主義者。他原則分明，但不拘泥於主義，必要時，他也願意依實際情況作出改變。例如，他曾是最積極推動1963年馬來西亞聯邦成立的一人。他當時認為，成立聯邦可以保證新加坡擁有廣闊的經濟腹地，能推動新加坡成為東南亞的政經中心，提升新加坡的地位。但在1965年，當新加坡無法再留在聯邦已成定局，他接受事實，為新加坡制定了一條全新的道路。回想起來，這條道路甚至走得更好。

李光耀也曾調整人口生育政策。1960年代末，為減緩新加坡的人口增長率，他實施了二胎政策。隨著經濟成長及失業率降低，他逐步調整這項生育政策。1990年代末起，新加坡也曾推行鼓勵生育計劃（但似乎不太奏效）。同樣地，新加坡的高等教育政策也曾大轉彎。在李光耀領導下，新加坡政府為最優秀的學生提供財務援助，送到世界頂尖大學留學。這項政策非常成功，讓新加坡最優秀的學生能接受世界上最好的大學教育。另一方面，李光耀不希望新加坡有太多無所事事的大學生，因為他們可能會對他的政策構成挑戰。於是，他關閉了南洋大學。此後多年，新加坡只有一所高等學府，即新加坡國立大學。直到後來新加坡的人力資本落後於其他新興工業化經濟體，如南韓和台灣，這才迴轉了高等教育政策。於是，南洋大學復辦，成為南洋理工大學，還陸續開辦了其他多所新大學。

無論是從哲理上還是道德上，李光耀強烈反對賭博。他不贊成新加坡賭博業合法化，也反對在新加坡設立賭場。但他願意妥協，最終也接納新加坡賭博業合法化。但賭博業刺激新加坡經濟騰飛的同時，也帶來了不少社會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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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結語

李光耀成功治理新加坡的經驗，深深地影響了中國領導人的思想，對中國起了很大的作用，尤其是在鄧小平當政的時代，他們致力學習新加坡經驗，借鑑新加坡的政策，加以落實。問題是：一個政黨或政府，在以政治為優先的同時， 該怎麼通過強調自由企業與個人創業的市場制度，來推動經濟發展及成長呢？新加坡的成功模式是否適用於像中國這樣人口眾多、幅員廣闊的國家？

李光耀在國內外也遭受到一些人的批評。有的人認為他過於專制；有些則批評他太過家長式作風。他不是一個自由主義者。但是，絕對沒有人可以貶謫他是一個沒有原則的人，或者是說他是武斷或反覆無常的人，或是不遵重法律的人，更不能指責他從不把新加坡人民的利益放在心上。

確實，很少人能像李光耀那樣，對國家有高瞻遠矚的願景，並成功將之實現，在世界上留下難以磨滅的印記。放眼整個20世紀，我認為只有土耳其的穆斯塔法·凱末爾·阿塔圖爾克(Mustafa Kemal Ataturk)、德國的康拉德·阿登諾(Konrad Adenauer)、中國的毛澤東與鄧小平，和南非德尼爾遜·曼德拉(Nelson Mandela)（按年代排列）能和他相媲美。不僅是新加坡人，世人也會永遠記得李光耀，作為後人效仿的楷模。

盛耿捷、劉素芬譯

劉遵義：香港中文大學全球經濟及金融研究所、藍饒富暨藍凱麗經濟學講座教授，史丹福大學李國鼎經濟發展榮休講座教授。作者想在此感謝劉麥嘉軒女士提供的寶貴意見和說明。本文中的所有觀點都源自於作者本身， 並不代表或反映作者所屬各機構的看法。

（作者：劉遵義）

本文收錄於《學者談李光耀》一書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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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輯：X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