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顯龍總理2023年的新年獻詞一開頭就說,2022年有許多值得我們慶幸的地方。抗疫三年後全面開放,自然是其中一件。李顯龍沒有說的是:在世界於紛紛擾擾中開放之際,新加坡還能夠成為資金與人才匯聚之地,實屬難得。新加坡向來都希望吸引條件優質的移民,這次引起的關注更大,想必因為人來的時間段更集中、攜帶的資金更為可觀。西方媒體都做了大篇幅的報道,兩岸的媒體亦然。中國台灣的《天下》雜誌去年底還拉隊到新加坡,做了有關的專題《最強人才遷徙潮》。
資金與人才匯聚在島國所傳達的信號。(檔案照)
資金與人才匯聚在島國所傳達的信號,是對新加坡的信心,對新加坡下一步的經濟發展自然是好消息。這讓我想起1968年新加坡建國總理李光耀在農曆新年的獻辭。英國結束對新加坡的殖民統治初期,英軍仍繼續駐紮。1967年7月,英國宣布將在1971年撤出一半英軍。1967年11月,英鎊貶值,再不久後英國又宣布加速撤軍,到1971年底全面撤出。李光耀指出,經濟發展和安全問題緊密掛鉤。1967年底,新加坡的銀行儲蓄增長了32%,顯示市場對新加坡管理經濟和貨幣充滿信心。如果新加坡的安全問題能繼續得到保障,沒有人會懷疑新加坡能繼續取得更高增長。
安全問題帶來的挑戰更加迫切。不過,英國政府答應在新馬一代設立空中聯防(後來成立五國聯防)。李光耀當時說,如果其他有公信力的安全安排得以落實,新加坡當時享有的小蓬勃就能夠再持續數年。但是到了1970年,如果人民不抓緊機遇為新的工作接受培訓,他預計將出現失業的問題。在簡短的獻詞結束前,他說:「只要我們沒有失去工作的意志,面對改變中的環境,只要我們能夠適應和調整,就能把新加坡打造成一個太平、充裕的避風港,一個尋求個人財富和個人本身相對安全的避難之處。」
要在逆風中找到新加坡的位置,是第一代領導人很強的信念,而這個位置,就是一個安全的地方,一個太平、充裕的避風港,能夠保護人身安全,能夠保護財富。新加坡當年著眼於生存,而為了生存,集中談的就是財富。
我們不知道當時他概念中的「避風港」,是不是包括像今天這樣,容納從其他地方轉移而來的人才與資金,但是他必然希望借重人才與資金,讓新加坡繼續取得增長。
半個多世紀過去,新加坡從原來沒有優越的條件,建立起一套穩定可信的制度,發展成一個能夠保護好自己和財富的國家;並且,還成為保障外來財富和人身安全的地方,讓高凈值和許多專業人士願意前來。
這是一件好事嗎?對外人來說,這看起來是一項成就,因為人家把事業、技術、家當帶來,就是對新加坡國家治理投下的信心票。不過,對新加坡人來說,談到眼下的情況時,往往提起的是管理私人財富的家族辦公室急速增加、新加坡房價和租金飛漲,以及越高檔餐館越是門庭若市等現象。當然,路面上勞斯萊斯也多了。歸結起來,常常是這些外來人把新加坡的房子、車子和物品都買貴了。
農曆新年正月初三,濱海灣金沙購物商場的各個高端品牌店迎來了許多趁著假期來新購物的中國旅客。(李冠衛攝)
我也覺得新加坡的東西貴了,但是現在物價上漲的原因比較複雜,要把帳都算在外來人的頭上就過於簡單了。怎麼幫助努力工作,卻面對生活費上漲壓力的新加坡人,是值得另外研究和討論的課題。但是我希望的是,新加坡人能夠以平和的心態,去看待目前的現象。
我感到好奇的是在這個過程中,一般的新加坡市民怎麼參與到這些匯聚的財富中去?這些遷移至此的人,對社會的不同層面,還帶來什麼效應?比如路上埃爾法多用途汽車那麼多,這些都不是車主自己開的車。那麼,私家車司機的需求增加,這部分群體的工資是否也得到提升?私人保鏢應該也同樣受青睞吧?這個行業起了怎樣的變化?高檔餐館的領班、服務員的工作是否改變了,他們的小費是否也增加了?他們的日子,發生了怎樣的變化?
我們應該也不要只是集中從經濟的層面、生活費的角度去看待問題。我蠻擔心的,其實正是我們在這些人的身上只看到金錢,看到消費,看到物質生活;而這些人,只是讓我們看到他們的金錢,看到消費,看到物質生活。值得我們問的問題包括:他們的生活方式會對我們的社會產生什麼衝擊?他們的價值觀念跟我們的社會能夠契合嗎?他們有怎樣的人文關懷?他們可以帶給我們的社會什麼新的元素?我們可以怎樣把他們帶入這個社會?
李光耀當時所要打造的避風港,今天應該已具備條件,去多問一些財富以外的問題。多了解他們,新加坡人便不會純粹用財富來衡量和界定他們,仿佛除了金錢,他們就一無所有。會跑動的資金不帶感情,但新加坡恰恰是一個對感情有所要求的社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