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部社会和文化历史的社会科学教材,揭示了潮汕地区女性从传统走向新生的社会发展规律进程。
这是一部潮汕文化、民俗、语言、习俗、餐饮的百科全书,给人以丰富的潮汕文化历史知识。
这还是一部揭示下南洋华人,真实的触目惊心奋斗历程的宝贵数据。
石榴初到马来亚的穷困艰难,和大宝镇亚答厝的狭窄拥挤杂乱,让我想起不久前去马来西亚槟城时,参观早期华人移民聚居在海边的“姓周桥”等环境简陋的贫民窟。石榴就是在这样的条件下,小小年纪即自作主张,拔鸭毛挣钱读书,去工厂做工、给亲戚帮忙洗碗筷、替工友熨衣服。第一代清贫移民的所有磨难,她都经历了。
了解了作者的个人身世,更有助于解读这部自传体小说的产生和深度内涵。作者幼年曾生活在龙湖古寨那样的环境,今天,那里建立了以作者蓉子的名字命名的文学馆,听说馆址就设在作者家族的老宅。当亲身走过龙湖古寨的街巷宅第,恍若似曾相识,毫不怀疑地确认《别人家神》里的人物和点滴细节,就真实地发生在这块无言的热土上。小说的每个环节,都饱含著作者的亲身感受感悟,渗透汗水,沁满泪水。看到文中描述对女性的摧残和石榴的坚毅自强,吻合了《悲惨世界》的一句话,“灾难是傲骨的奶娘”。《别人家神》已不是一般意义上的家族自传体小说,而是对没落封建社会残余痕迹对女性摧残的控诉,是女性觉悟与成长的社会发展规律的展示,是这一进程中残酷碰撞的社会调查与科学验证。
《别人家神》书写了女性,书写了潮汕,书写了南洋,书写了命运,也书写了情感。从而书写了历史、社会和人类的共性。
人物和性格
从人物塑造上看,主要人物皆有很大的矛盾表现。如石榴,虽有很强的个性和脾气,可在养母家和夫家婆家,受到那样的虐待欺压,理应迅即激烈反抗,但更多情况下看到的,却是默默的隐忍,吞咽苦果。而养母谢玉也曾是在家娇生惯养之人,到了婆家却被百般欺压,也绝少反抗,最终反而把这奴役女性的传统接过来,施展到石榴身上。读完全文,长出一口压抑的气,回过头来看轨迹,发现石榴的反抗乃水到渠成,是一点一滴力量积累的结果,慢慢挺直了腰杆,而不是简单的情绪爆发,这样的故事更可信,符合真实的状态。石榴受虐命运的最终结局,和谢玉截然不同,究其因果,既有性格的使然,更有时代和环境变革带来的觉醒。
小说通篇给人印象最深的就是委屈和坚韧。传统的潮汕女人有多苦,小说写道“女人要下田,还要伺候公婆、带奴仔、煮食、洗衫、打扫、晒谷、做粿、缝衣---还要梳头抹粉”。“谢玉赶紧去加了热水,其实婆婆这张脸,怎么洗也是冷的”。前段罗列出潮汕女人的艰辛,后一段形象揭示了潮汕女人在传统家族的地位,这一命运的轮回。
石榴承受了多少委屈,书中的几个片段就足见端倪,“石榴端起碗,筷子刚伸到盘边,横里一双筷子拨来,使劲刮掉菜叶。石榴又去夹蛋,那双筷子紧随而至,她抬头看,筷子的主人正睥睨著,斜眼朝她翻白。”
“谢玉老是爱生气,动辄打骂石榴。走路脚步响了要骂,吃粥大声了筷子敲头,手没搁桌上筷子猛打,洗碗太慢要打,不干净更要打!”
“谢玉回到房里,找了一捆绳子,抓紧了石榴捆绑,绑了个结结实实,像个粽子,提起来,一把扔到屋外!把门栓了。”
“面对石榴回了几句嘴,暴怒用‘牛尼索’套上脖子几乎勒死石榴。”
在家族长辈的眼里,“一世人,就等丈夫出头,丈夫就等女人生儿子,两个人都有梦想。”“没生儿子的,男的再娶,女的等死”。这就是女人来到世上的命。
可悲的是,所有这些施虐,家族规矩的制定者男人们,大多并不直接施行,而是通过被奴役的女性的手和嘴来完成。
尽管传统礼教对石榴形成沉重压迫,家族的长者仍会认为,压榨奴役石榴的正当性。临行马来亚,石榴的奶奶陈婆婆说“将来长大要寄钱来顾家”,谢玉的婆婆李婆也说“不要忘了寄钱回来”。这种代代欺压,施虐者心里也很复杂,谢玉垂老时心里愧疚,“曾经无时不骂,无时不打,一见就来气的女孩儿,如今全靠她了,老番翻个身,幽幽一叹---抱着枕头,禁不住老泪纵横”。
石榴作为潮汕传统观念中的姿娘、“别人家神”,婆婆、养母、丈夫、亲戚、邻里、社会人,都曾是欺压奴役她的“凶手”或帮凶。全书详细地铺叙了这一切的历史渊源来龙去脉。她在隐忍的背后,用经济的独立,知识的丰富,最终改变了多舛的命运。
石榴翻身后,并没以女强人的个性和实力,顺理成章地出气“复仇”,而是以德报怨,用爱心回馈也曾同样命运的老人们。“功成名就”之际,石榴以大爱之心,施泽到社会。文中记述了南洋华人向家乡传递侨批,大灾之年于家里炼猪油托船公司邮寄故乡,新冠爆发捐款邮寄抗疫物资。“石榴全家动员,自1月23日开始,从新加坡和马来西亚采买医用外科口罩12.5万个、防护帽8万个、防护服6680套、护目镜1000个,总计299箱医疗物资捐给中国”。这既是石榴的行为,也是作者本人家国情怀的真实写照。
把往昔的恩怨,放到历史的时代的大环境大气候中去解读,去释怀。作者蓉子说过,“二十岁以前,如有苦难,不是我的错。二十岁以后,再有苦难,一定是我之过”。这正是主人公石榴后来的人生态度。作者笔下的主人公,恰是遵循这个理念塑造的。
不煽情,却更动人
小说顺叙的全文结构加反复的插叙倒叙,横跨百年,处理得线索清晰。更难得篇幅绝无拖拉,以动人的故事,叙述了五六代人的时间穿越,海内外的空间跳跃,跌宕起伏。
小说从语言到细节都极具地域色彩;语句短小精悍无赘言,情节细致到位。
著名华文文学学者宣树铮教授认为,“一部文学作品,最重要的是语言”,我很赞同他的观点。《别人家神》在这方面做出了表率。
印象深刻的是作者通篇用了大量的短句,六七字即可成句,大量句式在十字左右,绝少冗长繁琐的长句和画蛇添足的华丽辞藻。此外还特别要提到,潮汕方言、风情习俗,在小说中表现得淋漓尽致。现实中,潮汕方言的范围并不大,历史和地理环境等原因,它保留得非常独特和完整,专家们常说,潮汕方言,是古汉语的活化石,保留着大量古汉语的读音和语法修辞,有古代中原的语言形态。但潮汕方言对于其他地区的人则非常难懂。需要指出,作者大胆地高频率使用潮汕方言语汇的同时,巧妙地把它们糅合到通用普通话的叙事中,使不同地区的读者,在阅读故事同时,领略潮汕方言的风采,感受潮汕的文化气息,又避免了大面积的费解障碍。这一尝试,极大地有助展现和营造潮汕地域的特质属性和氛围,不能不说是一次突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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