参观完家庙,我想看看我祖父的家。我不敢说得太大声,因怕它已不存在。
看不到七十八年前上锁的门
两兄弟带我走过 17 号,隔一条通道,就是 16 号。一大半已被翠绿的牵牛花覆蓋,只留几面墙、一个尖角的屋顶、还有硬朗的石头座基。
荣芳站在牵牛花垂挂的石条窗前,告诉我这就是我祖父的家。我看不到七十八年前匆匆锁上的门,我看不到燕尾马背,也分不出那里是房,那里是厅。我拍过多少戏,看过多少景,但这个景在我眼里却是那般模糊。
(爬满牵牛花的16号祖居,半边瘫塌,满目凌乱。摄于2015年)
绕到屋前,一片残垣裂木,地上堆了一些石磨农具,周围只有牵牛花肆无忌惮到处攀爬,紫色小花不知我心中滋味,兀自在风中灿笑。除此之外,就是风雨推不倒的红砖石壁和稳如泰山的屋子座基。我无法想像它原来有多高,和屋后 17 号李册骞大宅不同的是,这里充满故事,而且萦绕许多未解的问号。
我力图整理起伏的心情,不知谁在我耳边说着:“曾经有人住过,但都搬去台湾了。”我还没回过神,他又说:“屋子里以前有一些古董,也给人搬走了。”这些都是无从追究的过去,我只感慨自己还能见证这片历史的残局。
从眼前的破落,转头望见屋前一大片青翠旷地,视野开阔无阻。按一般常理,这屋子位置极好,谁知却落得这般田地。
大家都走了,我还立在牵牛花和红砖石壁之中,心里想的没人回答。七十八年前那次出走,好像发生在昨天,刷一声,中间的时空像电影跳接,消失得无影无踪。辗转数十载,一直记挂寻根这件事,现在谜团解开了,但今后又如何?
(16号祖居的地上还留下一些石制器物。摄于2015年)
告别金门
带着说不出的心情,回到 18 号前的庭院,这时,太阳已经开始西沉。大家聚在一起,又聊了一阵。一名九十多岁的老太婆趋前来看,几个堂侄 (后来 17 号的李荣章也赶来会面) 纷纷要我称呼她“阿嫂”,一种很家庭式的温馨氛围就此散开。
老人很瘦小,但精神很好,脸上满是笑意,望着我这位南国来的后辈,眼睛眯成一条线,仿佛在追忆历史长河里可能残留下来的印象,望了良久,最后竟笑出声 :“我都未记了了,若是老的置,伊都知影啦!” (闽南语:我都不记得了,如果老人还在,他就知道啦) 我没敢问她丈夫是谁,说出来我也不一定认识。
西山前李家村每个长辈也许都知道 16 号的故事,这么长的时间,故事大概已经演绎成长篇传奇小说。
告别时刻,大家都叮嘱要常回乡走走,我嘴里虽应着,心里却毫无主意。离开沉沐在黄昏中的老厝,拜别燕尾马背,也不敢再回望那间塌顶的红砖石屋,因为心里早已种满紫色牵牛花揶揄的笑。
上车前,听到一阵笑声,转头一望,九十多岁的阿嫂在女佣陪伴下,迎著夕辉,开心望着眼前一片翠绿。不敢惊动这份宁静,关了车门,静静走了。
后记
隔天一早,我还在民宿房里梳洗,房外突然响起一阵急促敲门声,还来不及回应,已经有洪钟般的男声在叫我的名字。
原来荣协和民宿主人是拜把兄弟,毫不费劲就找到我。我开了门,他把一张抄写得工工整整的纸张递到我手上,吩咐我回去好好存起来,说完匆匆赶去上班。
我立在房外,良久才摊开这张纸,上面列着我曾祖父到我孙儿每一个人的辈分排列。这份家谱把我祖父、父亲和我这三代人的断层重新衔接起来,意义不能不说重大。文件上的每一个名字,对我都是一种冲击。希望能再回来,问出更多背景、搜集更多资料,就以 1937 年祖父告别金门岛开始,写一篇李氏家族的长篇小说。
李宁强
作者简介
李宁强,一手拿笔,一手拿相机的文图创作人。前电视新闻编辑与电视剧制作人。2020年以诗集《风向鸡》赢得新加坡文学奖之“最受读者喜爱奖”。有八部著作:
1. 摄影文集《像由心生》(2013年)
2. 摄影文集《千眼一点》(2015年)
3. 散文集《说从头》(2015年)
4. 摄影文集《心田无疆》(2016年)
5. 摄影诗集《风向鸡》(2018年)
6. 散文集《回甘》(2020年)
7. 综合著作《音涛三韵》(2020年)
8. 散文集《戏梦录》(2021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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