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几天里,我吃不下饭,也睡不着觉。知道自己莫名牵涉进去的一起洗钱案竟然出了人命,心里的负罪感很重。那天结束通话后,我乘坐公交车时,看到旁边的一对母子,突然开始羡慕起他们的平淡生活,而我似乎已经不配做一个普通人了。
新加坡的公交车上,乘客佩戴着口罩。
但对于这笔高达10万新币的“保释金”,我犯了难。我告诉林伟,我没有这么多钱。对方问我,可否问父母借?可我按照“国家保密局”的保密要求,从未和父母提起过这件事。
林伟此时帮我想了一套话术,即我的公司要外派我出差,办理英法两国签证各需5万新币的存款证明。事情到这一步,我心里想的已经不是钱的问题——我背负着一条人命啊,而且那位阿姨一家这样可怜。
当我向父亲借钱时,他立刻起疑了,觉得这是诈骗。我把情况告诉林伟,他听到后,立刻放弃了父母这条线,建议我去找其他朋友寻求帮助。
但我身边的朋友大都才步入社会,我实在不知该如何开口。后来,我决定向男友求救,于是用备用手机给他打了电话——尽管林伟曾警告说,我的电话会被监听,但我没告诉他,我还有一个备用手机。
在我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告诉男友后,他当即起了疑心,但他没有立刻劝我,因为我当时已经“中毒”太深。他用了一晚上时间找了各种资料发给我,包括中国驻新使馆发过的公文和过往媒体的报道。
次日早晨,我照例在8点前向林伟通报行踪。接着我开始查看资料,恍然大悟,原来这真的是一场诈骗!而我此前竟从未想过去查资料。
新加坡媒体报道的类似案件,此案中诈骗犯假冒“上海公安”骗走新加坡清洁工33万新币积蓄。
出门报警前,我给广州市的公安局打了电话,对方回复说,警方绝不会在线上做笔录,不会从线上传递公文,亦没有哪两国的警方可以通过内线转接。和真正的广州警察通话时,我突然想起来,为何林伟不说粤语、丝毫没有广东口音,反而带着一点台湾口音?
后来我去新加坡警局报警时,对方说,他们前几天接到一个类似报案,还说我非常幸运,距离被骗仅有一步之遥。正因为我将这件事告诉了男友,才幸免于难。“有很多受害人连自己最亲密的人都没说,只想默默解决这件事,结果把自己乃至全家的钱都搭了进去。”这位警察说。
新加坡也有反诈热线,那里的接线员告诉我,他接到不少受害人的举报,诈骗犯除了假冒广州公安,还有假冒上海和北京公安的情况。
确定是骗局后,那天下午我没再报备行踪给林伟,而是前往电信公司更换号码。他发现我脱离控制后,开始疯狂给我打电话。我等到铃响结束,在下一个电话进来前迅速屏蔽了这个号码。但奇怪的是,号码被屏蔽后,他还能继续打来。这时我才发现,他的电话是一个虚拟号。我似乎能感受到对方的愤怒和急迫,因为养了一个月的“大鱼”就这样溜走了。
就这样,事情总算告一段落。警察告诉我,这些诈骗犯大部分人不在新加坡,因此很难找到他们。但受害者众多,不仅有来新务工的外国人,也有不少留学生。他让我一定要把这件事告诉尽可能多的人。
用恐惧和负罪感来操控我
我后来看新闻才知道,今年1月,新加坡有一名76岁的冯姓女商人因类似套路被骗走140万新币。
那位女商人和丈夫经营贸易公司52年,本准备以此安度晚年。不料却遇到假冒中国公安的不法分子,她瞒着家人向对方透露了身家,结果钱被一笔笔转账,直到警方上门,家人才惊知真相。那位女商人遭遇的骗局也是从一个“卫生部”的电话开始的,只不过整个套路是英文版。
据新加坡《联合早报》报道,一名76岁女商人被骗走毕生公积金储蓄。
复盘整件事后,我认为对方属于集团性作案,且发展出一套非常成熟的诈骗“剧本”。
我是马来西亚华人,从小接受的是华文教育,又在中国留过学。当林伟向我提供所谓公安机关、检察机关以及保密机关的文件时,我竟然没发现明显的文本错误。
此外,这些诈骗犯非常擅长心理战。每天三次报备行踪,是为了确定我还在他们掌控之下。每次联络时,他们不给我任何思考空间,因为他们知道,我想得越多,他们暴露得就越快。
在我得知有“受害人”跳楼时,心里有过一丝疑虑。但我还没问出“为什么会这样”,对方就用大量信息“轰炸”我,说当天下午就会派警员来新加坡把我抓走,并安排最近的班机带我飞往广州接受调查。
这让我根本来不及思考,脑子里只剩下“要解决这件事”。我表示要请律师,林伟却说,我只能请他们委派的律师,并称此案主犯正是因为自己聘请了律师,结果律师擅自对外泄露了案情。
我所有的疑问、警惕,对方似乎都已经预设好。随着剧情的走向,他们会以最快的速度对我予以否定,我别无选择,只能跟着他们设定的剧情走。
这群人也会根据受害者的特征调整剧本。通过前期接触,他们先对我进行“人物画像”:每天报备行踪时,我会准时发送信息,对方便知道我是个很乖、很守法的人;我进入社会较晚,没经历过大风大浪,对方便编出一个受害者跳楼的故事,并选择在我男友离开的次日凌晨通知我,就是为了利用负罪感让我精神崩溃。
另一方面,由于我入职还没到一个月,想给新老板留下好印象,所以从头到尾我都不敢告诉任何同事,只想自己解决。但其实在那段时间,我的上司和同事们都发现我郁郁寡欢,只是他们不好意思对我的私生活过问太多。
整个过程也并非滴水不漏。我记得那位所谓的“中国特警”来到我家送保密文件时的场景。那是一位和我年龄相仿的女性,打扮时髦,穿着粉色鞋子、紧身裤,打着遮阳伞,站在公寓下的垃圾箱旁等我。
要知道,新加坡年轻人大多喜欢穿素色的衣服,穿成这样的不多见,作为特警更是太过显眼。我以为特警应是身材结实的,那位女生却像个超模。我也想不明白她为何要站在垃圾箱旁边。后来才知道,垃圾箱是我们公寓楼的监控死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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