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者按:新加坡即將迎來一次看似無風無浪、實則暗流洶湧的大選。執政長達60年的人民行動黨(PAP)從未真正輸過,但這一屆選舉,卻將是其新一代領袖黃循財的試金石。在全球秩序劇變、民生壓力激增、在野勢力蠢蠢欲動的背景下,表面的「穩如磐石」背後,掩藏著選民情緒的悄然轉變。本文嘗試剖開這座「模範城市國家」的政治肌理,看清政權更迭前夜的不安與可能。
核心提要:
1.選情穩中藏變,得票率成風向標:本次大選雖無懸念地由人民行動黨繼續執政,但黃循財能否以高票贏得「政治繼承權」,成為檢驗其號召力與黨內團結的關鍵。跌破60%的得票線,將被視為民意警告。
2.制度設計引發在野黨不滿:在野黨痛批選舉制度不公,從高額押金到超短競選期、不斷調整的選區劃分都被質疑為「制度性封鎖」。對制度信任的缺口,正逐漸轉化為選票行為的微妙游移。
3.經濟壓力蔓延至選票意向:物價飛漲、組屋高企與生活成本壓力,令不少新加坡人產生「紙面富裕感」下的實際窘迫。儘管政府派發補貼,選民是否買帳,或將反映在選票上。
4.在野黨雖弱,卻有議會擴張空間:即使在野陣營無法撼動PAP執政地位,但選區布局變化與公眾情緒波動,為他們爭取更多議席提供了可能。工人黨與進步黨成為最具代表性的觀察對象。
5.危機政治話術面臨挑戰:執政黨一再訴諸「全球動盪論」與「穩定壓倒一切」的話術,但選民對此敘事的耐心正在耗盡。黃循財時代是否能跳出李氏家族的危機論老路,尚待觀察。
一場風平浪靜的大選,還是一場無聲的抗議?
新加坡政壇素有一句老話:亂世之中,選民求穩。這句政治箴言,曾為人民行動黨(PAP)在長達六十載的執政生涯中屢試不爽。但今時不同往日,眼下人們關注的,不再是PAP能否取勝,而是它還能贏得幾分風光。
5月3日,全國選民將走進投票站,選出新一屆國會。新任總理黃循財,是六十年來第四位國家領導人,也是在李光耀家族之外繼李顯龍之後的又一位總理。他此役力求爭取壓倒性支持,引領這個高度依賴全球貿易的小國,應對一個動盪不安的新世界。次選舉共有97個議席開放角逐,其中5席因無競爭對手自動當選,投票為強制義務。
勝選不代表認同:PAP的「選票焦慮症」
表面看似大勝,也未必高枕無憂。2020年,PAP雖奪下89%的議席,卻只拿下61%的選票,創下歷史低點,引發黨內深度反思。此後,該黨收緊部分外籍勞工准入政策,放寬年輕人購屋資格,並廢除禁止男同性性行為的舊法條,卻仍執意兩次提高消費稅。
那場選舉揭示了一個不容迴避的趨勢:人民行動黨的得票率在過去二十餘年中持續下滑,雖然2015年短暫回升;而「自動當選」的選區也大幅減少。如今反對黨陣營,正以更積極的姿態布局全國。正如前PAP議員辛格所言:「這將是一場標誌性選舉。若得票率跌破六成,便是PAP必須轉變的信號。」
倘若執政黨成績不理想,最有望崛起的便是工人黨。他們主張讓年輕未婚者更容易獲得組屋,對最富有的1%徵收財富稅,並設定15%的企業最低稅率。
而PAP想再續過去六十年的輝煌,已非易事。當今選民更渴望多元聲音,政治血統的加持亦不再神聖。新加坡,這個從殖民港口一躍成為金融和貿易重鎮的國家,正在步入不確定的新紀元。
吃飯、養老、未來感:選民的不安誰來安撫?
人民行動黨為國家贏得了物質上的奇蹟:世界一流的生活水準、現代高效的醫療與交通系統、以及覆蓋九成國民的住房政策。但這一切無法抵禦全球浪潮來襲。
眼下,高企的食品、房地產和汽車價格,讓民眾倍感壓力。黃循財則大手筆動用國家儲備資金,擴展社會保障網,為餐飲、交通、養老等方面注入補貼——而這,是否足以穩住政權地基,還有待選票揭曉。
儘管人民行動黨(PAP)在疫情期間投入大量財政資源加強社會保障,新加坡選民面臨的現實壓力仍未緩解。與2020年上一次大選相比,目前消費價格平均上漲了17%。這種通脹激增的局面,令人回想起2011年PAP得票率跌至歷史低點時的情況——那也是因民生問題激起選民不滿的一年。公共住房價格也飆升,組屋成本節節攀升。
對手不是不努力,是選制太「巧妙」
在野陣營由大約十個不同政黨組成,雖然力量分散,但他們正希望在上屆選舉取得的有限戰果上更進一步。反對黨普遍認為,PAP在設定選舉規則方面擁有「結構性優勢」。
角逐15個議席的反對黨「紅點同心黨」領導人拉維·菲利蒙指出:「選舉制度本身的設計存在嚴重不公。」"在野黨批評的焦點包括:選舉缺乏獨立機構監管,候選人參選需繳納五位數新元押金(每人13,500新元,相當於普通工薪族兩個月薪資),以及全球最短之一的競選期——今年僅限九天。
更具爭議的還有選區劃分方式。新加坡的選區劃界常在每屆大選前發生巨大變動,有些選區甚至直接被「消失」。今年,就有部分選民在過去五次選舉中已進入第四個不同的選區。選舉局表示,選區調整是根據人口遷移與新區開發作出的合理反映。而反對黨則稱之為「選區操弄」(gerrymandering)。
這正是資深反對派人物徐順全(Chee Soon Juan)所面臨的困境。自1992年起,徐多次參選未果,一直在西部的武吉巴督(Bukit Batok)選區深耕,向選民宣傳、在熟食中心派發傳單。他2016年首次代表該區參選時贏得約39%選票,2020年更將得票率提高至45%,僅略遜於PAP候選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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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extpage}然而,今年3月的一個周日,當徐順全站在媒體面前宣布再次參選時,情緒明顯低落。就在不到兩周前,他精心準備多年的單議席選區武吉巴督,已被合併入一個較大的集選區,從選區地圖上消失了。
「我們沒有其他選擇了。」徐無奈地將戰線北移,六周後將在新選區出戰。「這樣的劃界過程不透明,而且極度令人沮喪。你幾乎得從頭再來。」
GRC制度:保障多元,還是排他護城河?
在新加坡,集選區(Group Representation Constituencies,簡稱GRC)制度長期以來為反對黨所詬病。在這些多議席選區中,每個政黨需組成最多五人的團隊參選,才能角逐議席。每位候選人需繳納13,500新元押金,使得組織完整候選隊伍的成本高昂。
此外,選區劃分工作由由總理辦公室任命的公務員組成的委員會負責,選舉局本身也隸屬於總理辦公室,而該委員會主席正是一位總理秘書。反對黨質疑這種結構本身存在「監督缺失」和權力集中。
對此,政府與執政黨回應稱,集選區制度的初衷是保障議會的多元種族代表性,確保少數族群權益受到充分體現。至於高額押金與短暫競選期,政府表示此舉旨在篩選「真正有意願認真參選的人」,同時不會構成真正的門檻。
「自獨立以來,新加坡一直舉辦自由與公正的選舉,」政府在回應彭博社提問時表示,「集選區制度保證了議會始終具備多元種族代表性,避免政治走向族群對立。」
對於PAP而言,集選區還提供了另一個優勢:可讓經驗豐富的政壇老將「帶飛」新人候選人。新手只需作為團隊一員參選,即可借勢上位。本屆選舉中,已有一個五人集選區無人競爭,PAP自動獲得全部五席。在其他多數集選區中,PAP也繼續採取「資深帶新人」組合策略,試圖在平穩過渡中保持優勢。
危機論還能續命多久?
在野黨同時也批評政府在選舉年份大幅增加開支,認為這實質上是「用錢換選票」。前總統候選人、現任新加坡前進黨(Progress Singapore Party)主席陳清木(Tan Cheng Bock)更直言,執政黨一再強調全球貿易戰的衝擊,是「在用恐懼操縱選民」。
而總理黃循財則堅稱,這些新增財政開支只是「臨時援助措施」,占整個預算的比例很小。他在多個場合公開強調,全球貿易戰所帶來的不確定性正急劇上升,可能對高度依賴貿易的新加坡構成實質威脅。政府近期已將2025年經濟增長預期從原本的1%-3%下調至0%-2%。
「我們曾經所熟悉的、可預測、基於規則的國際秩序正在消失。」52歲的黃循財在4月初發出警告,「我們正邁入一個更加動盪的時代——各種衝擊將更頻繁、更難預料。」
執政黨顯然不是毫無憂慮。在特朗普掀起全球關稅風暴之前,從法國、阿根廷到印度,多國選民早已在選票中對現任政權表達不滿。
即便如此,即便「反現任情緒」在新加坡達到頂峰,在現有制度下,反對黨也難以憑一己之力打破PAP在國會的超級多數地位。眼下實力最強的工人黨,僅在不到三分之一的選區提出候選人。
不過,黃循財在公開場合釋放的信息很清晰——他並未掉以輕心。
「看看過去一年世界各地的選舉結果你就會明白——現任執政黨不是被推翻,就是遭遇重大挫敗。」他本月表示,「我們絕不能想當然地認為,只因人民行動黨已執政數十年,就一定能自動贏得選民支持。」
(本文譯者:李林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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